有人打電話進來時，邃敬正一邊做俯臥撐一邊跟人工智障的掃地機器人互相幹擾——圓餅狀的掃地機器人盡職盡責地工作著，發出細微的嗡嗡聲，每次繞過邃敬這個大型障礙物時它都得多碰撞幾次，而邃敬也因為老要給小機器人讓路，練著練著就成了單手輪流撐。

聽到手機響鈴，邃敬釋放出自己的精神體，示意對方幫忙把手機弄過來。

然而黑豹顯然對地上那個叫個不停又跑來跑去掃灰的小玩意兒更感興趣，完全不理會其主人的示意，自顧用爪子去撥弄掃地機器人，讓對方本來已經很艱難的打掃工作進行得更加困苦。

被房間裏兩個非人存在嫌棄的邃敬起身抹了把額頭滑落的汗珠，順手將劉海扒拉成背頭的形狀。看到手機上的來電名稱後，他終於不再磨嘰，立刻接聽。

“二哥，你回家了嗎？”電話那邊，是邃瑤細微的聲音。

“剛到家，正在打掃。你冬令營玩得如何？”邃敬溫和問。

邃瑤似乎無聲地笑了笑，說：“挺好的，認識了兩個新朋友……”她說起和新朋友認識的經過，說起她們的愛好，說起她跟她們一起做的游戲，旅途中遇到的人事物，那些不容錯過的好風景。

邃敬難得聽到妹妹這麽多話，索性在床沿坐下，安安靜靜聽女孩的傾訴。

過了約十分鐘後，邃瑤才註意到一直是自己在說，哥哥已經好久都沒反應了，於是有些惶恐地輕叫了聲：“二哥，我是不是太吵了？”

“沒有，聽到你玩得開心就行。”邃敬沒有多餘的去問邃瑤認識的新朋友是否哨兵向導，因為哨兵向導在正式從塔內畢業之前，除了塔組織的集體活動之外，是沒有機會參加跨區域的旅游項目的。

“等我回來給你帶禮物。”得到鼓勵，邃瑤聲音終於稍稍擡高了一點兒，“對了，你的那個朋友，他喜歡什麽東西？我也給他帶一份禮物。”

沒想到離開了塔，還是有人會提醒自己白源的存在……

邃敬控制不住地走了會兒神，聽到邃瑤在電話那邊叫自己時，才回答：“他啊，喜歡書吧。”

這個過於簡單的答案顯然無法讓追求細節的女孩子滿意，邃瑤追問道：“喜歡什麽類型的書呢？攝影集、畫冊？或者推理小說、哲學類書刊？”

教科書。

邃敬在心裏默默回答了妹妹的問題。但即使是粗神經如他，也知道這種答案太過煞風景，於是說：“都行吧，說不定你買的他書櫃裏都有呢？我哪知道那麽多，反正心意到了就行了。”

“唉……那我看著辦吧……”邃瑤對自家二哥已然絕望了。

忽然，有其他聲音加入到邃瑤那邊，是屬於活潑少女的快樂聲音，邃敬耳尖地聽到對方在問邃瑤跟誰講電話講這麽久，然後雙方就“是我哥”、“我不信”之類的話題反覆折騰了一會兒，隨著邃瑤一句“真是我哥，看臉就知道”，這場玩笑意味濃厚的爭論進入到高潮。

邃敬聽到妹妹那句話就有種不祥的預感，果然，接下來他聽到那邊的小女生們開始起哄要看邃瑤的二哥長什麽樣子，而他的妹妹雖然沒有明著答應，可問他的話已經顯示她準備賣自己親哥了。

邃瑤小聲問：“哥，我們能連個視頻嗎？”

“不能，”邃敬冷靜回答，“我現在沒穿衣服。”

電話那邊傳來小女生們驚訝的低叫聲和悶笑聲。隨後大約是鬧夠了，邃敬聽到那邊又安靜下來，只剩下邃瑤的呼吸聲。又過了幾分鐘，邃瑤才下定決心般勸說：“二哥，你難得有假期也不要一個人悶在家裏呀，出去跟朋友們玩一下吧。”

“喲，自己交朋友了就知道關心哥的社交狀況了？”邃敬逗對方。

“二哥！”

“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小小年紀別操心太多，我自己心裏有數。”敷衍著，邃敬跟邃瑤道別後掛斷通話。

他側過頭看了一眼窗外的落日。

這棟別墅雖然不如邃家老宅歷史悠久，但也是精挑細選了風景優美又交通方便的地方蓋的。此時窗外的落霞將天際渲染出不同層次的色澤，美得讓人目眩，又有種輝煌即將燃盡的悲涼。

邃敬這才註意到黑豹已經玩膩了趴著休息，而小機器人也趁機完成了清掃任務回到底座上充電，所以房間裏安靜得過分。

在他不在家的時候，邃瑤想必也無數次一個人看過這同樣的風景，所以她明白那是怎樣一種寂寞的感覺，所以她才會壯著膽子勸邃敬多出去走走。

哪怕沒有同伴，就自己一個人，起碼也能聽聽街上行人們熱鬧的談笑聲。

不過邃瑤卻忘了，邃敬是一個哨兵。離開有著完善屏蔽設備的塔和家，在沒有向導陪同的情況下，外面熱鬧的聲音，對他來說也不過是另一種折磨罷了。

邃敬伸長手臂從床邊的小書架上抽出一本A3大小的冊子，翻閱了一會兒後，從地上拾起一支摔斷了芯的鉛筆，耐心地削好，然後對著窗外的風景動起筆來。

難得的假期就在邃敬不斷重覆的睡覺、玩游戲、健身、練筆……之間不聲不響地溜走了一半。期間他的父母終於想起了家裏還有個常年寄宿在塔內，剛放假回來的兒子，所以分別往家裏打了兩次電話。但因為這倆一個在外地，一個幹脆去了外國，也見不到人。想到塔裏這個寒假還有別稱“探親假”，邃敬不禁覺得有些諷刺，畢竟他回家了也沒親人給他探。

而主動找上他的親人，卻是他壓根不想見的。

那就是，在被他拒接了十次電話，且把被拉進黑名單以後，直接開車找上了門來，並以摁爛門鈴不放手的氣勢，逼得邃敬出來給他開門的……他的表哥，張文皓。

見邃敬直接堵在門口，一副不準備把自己往裏請的架勢，張文皓不禁沒好氣道：“放心，我也不想進去，就來問你什麽時候回老宅一趟而已！”

“我不回去。”邃敬秒答。

“為什麽？”張文皓追問。

“不為什麽，上次不是才回去過？而且我忙。”邃敬拿著停在游戲排位界面的手機，睜眼說瞎話。

張文皓早就習慣了這人連撒謊都很敷衍的性子，耐性極強地說：“你能忙什麽？明明就是宅在家裏……”

一陣悠揚的鈴聲打斷了兩人的談話。

邃敬一聽鈴聲就知道是誰打來的，但他並不想讓張文皓看出自己的意外，於是假借垂眸看屏幕的動作掩去了所有的情緒，聳肩道：“你看，我這不就忙上了。”說完也不給張文皓看手機上的名字，直接背過身去接通。

張文皓一股氣憋在胸口，一邊覺得自己年紀輕輕如果出了高血壓，那絕對都是邃敬害的，一邊側耳試圖聽清邃敬在跟誰通話。

沒想到邃敬更狠，接通了不等對面出聲就先說：“待會兒我打回去給你，這邊現在有個搞推銷的很煩，我先把他打發了。”

你他媽才是搞推銷的！

朝邃敬豎了個中指以示友好，張文皓也不留下來等人趕了，虛晃一個想踹人的動作，重新爬回他那輛改裝過的豪華跑車上，一腳油門就離開這個對他很不友善的地方。反正他來過就算是盡到義務，可以跟家裏的外祖母交差了。至於邃敬去不去……一來這不是他能左右的，二來，外祖母估計心裏也早就有數了。

目送張文皓遠去，邃敬這才對還沒掛斷的電話彼端說：“不用掛了，說吧。”

“人走了？”白源問。

“走了。”邃敬答。

“真是推銷員？”白源又問。

“不，只是個傻×而已。”想到表哥臨走前那氣得半死的表情，邃敬唇角微揚，甚至想跟室友分享一下自己簡單的快樂。但隨即他就聽到白源聲音冷了下去。

對方說：“哦，我都忘了，說謊是你的專長，張口就來。”

邃敬：“……”草，又踩雷區了。

為防這個話題繼續下去自己更難收場，邃敬生硬地轉移話題道：“你忽然打電話給我，應該是有什麽事吧？”

這回輪到白源沈默了。

有那麽一瞬間，邃敬有些擔心對方是不是遇到了什麽麻煩，卻礙於自尊心開不了口告訴他。但很快，他就聽到向來聲音不高不低、吐字清晰的白源，難得地，用近乎悄悄話一般的聲音含糊地問：“你沒事的話……要不要來我家玩？”

在邃敬的驚訝中，白源又不甘心地補了一句：“奶奶說要當面跟你道謝。我知道你家那邊事不少，如果你忙的話……”

“我很閑。”猜中白源現在恢覆正常音量是在打什麽主意，邃敬故意大聲回答，“既然是白奶奶邀請我，我當然會去。”

白源：“……行，地址你知道的，過來的時候提前發個消息。”

邃敬：“我現在就過去。”

大約是對他無可奈何，這次白源連禮節性的再見都忘了說，直接就掛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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